1964年，中国与法国正式建交。六十年间，两国在艺术、人文、思想等领域交流不断，两国人民以文化构筑跨越山海的桥梁，在密切的沟通中理解彼此、欣赏彼此。
值此年终之际，羊城晚报特别策划推出“山海之间：中法文化60年”系列专题报道，探寻中法文化交流碰撞出的绚烂火花，展望两个文明大国友好往来的美好未来。
中国与法国在法律、司法领域的交流最早可追溯到18世纪。1791年，受启蒙思想和中国科举制度影响，法国国民议会决定采用文官考试制度，取代世袭和贵族推荐制度，旨在实现社会公平，提升政府行政效率。该选拔模式后来成为法国国家行政管理学院（ENA）培养高层次公务员的基石。1964年中法建交后，法律交流日益频繁。中国法律体系以大陆法系为根基，而1804年的《法国民法典》是大陆法系的奠基之作。
从20世纪70年代学习法语，到2024年秋天荣获“法兰西共和国国家功绩骑士勋章”，国际经济法博士、国际贸易和反垄断法领域律师李华，与法国结缘近50年。近日，她接受了羊城晚报记者独家专访，结合自己经历分享中法两国在法律与司法层面互通互鉴、合作共赢的经验。
12岁时，李华考入武汉外国语学校，被法语班录取，命运从此与法国和法语密不可分。”1981年，16岁的李华入读北京外贸学院（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前身）法语系。
法国文学陪伴了李华的大学时光。她泡在图书馆里通读福楼拜、雨果、莫泊桑、加缪、巴尔扎克、卢梭等法国文学巨匠的作品。假期里，她在国际旅行社当法语导游。四年间，李华的法语专业水平大幅度的提高，同时加深了对法国文化、经济、历史的理解。大三时，李华还曾到广交会实习：“当时，做外贸是很时髦的事，但我不想要一眼望到底的生活，便为人生寻找另一种可能性。”
1985年，李华保送本校国际经济法系攻读硕士研究生，将对法律的兴趣与深厚的法语基础有机结合。她能用法语解读法律原文，在处理中法间的法律事务时，更擅用法语与法律的双重优势，在复杂的跨文化交流中见招拆招，游刃有余。
1988年夏，李华研究生毕业，进入原外经贸部（现商务部）工作。当时，正值外贸体制改革进入关键时期，李华参与制定了多项改革方案，负责纺织品、化工、原油等出口业务的宏观监管，深刻理解中国在国际贸易中扮演的角色与面临的挑战。
1993年初，李华从原外经贸部调入新成立的国家经贸办：“我参与出口退税、外汇体制改革等对经贸全局有重大影响的政策研究和制定，参与入世谈判相关的国内方案总协调和APEC经贸高官会等重大国际交流活动。”多年后，有人问已是资深律师的李华“为何不一毕业就当律师”，她感慨：“政府经验为我的职业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并能站在更高、更全局的视角，看待各种事务和关系，这与一毕业就做律师不能同日而语。”
1997年，李华决定出国看看。她参加了法国国家行政管理学院国际学生的入学考试，并被录取。到法国后，李华的实习任务是给上诺曼底省省长当助理。三个半月后，她便进一步探索法国地方政府的运作机制，以及法国社会的真实面貌。
当时，李华参加了各类政务会议，大到列席时任法国外交部长法比尤斯（LaurentFabius）参加的高层会议，小到在鲁昂敏感地区与偷渡客对话谈判，解决其居住及就业问题；发生火灾时，协助省长解决危机，并为市长准备演讲稿；陪同当地外贸局局长参加各类会议，调研当地跟中国有进出口贸易往来的法国企业，并撰写实习专题报告。
李华无意间还扮演了“民间大使”。她发现法国农民对中国的印象停留在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所描绘的样貌，以为中国男人留大辫子、妻妾成群，中国女人裹小脚。李华说：“我相信耐心细致地向法国人讲好中国故事，能让他们直观了解中国的变化，打破对中国的刻板印象。”李华借机在上诺曼底省举行了多场专题讲座，向法国人介绍“今日中国”“中国文化”及“中国投资法律环境”等，效果不俗。
上诺曼底省省长最开始也对中国了解甚少，会问李华类似男女平等的问题。李华自信回答：“中国理念是妇女能顶半边天，中国女人婚后不用随夫姓，生了孩子还继续工作，这一点至少比法国女人更进步。”但她没有回避当时一些农村地区的男女不平等问题。她说：“我们之间的交流越坦诚，才越能建立信任。”此番交流后，两人成为好友。
这次交往让李华意识到，她在法国的言行是一张中国名片，并思考怎么样讲好中国故事：“别过度粉饰自己的国家，要有勇气直面问题，唯有如此，才能交到真朋友。我常对法国人说，没有哪个国家是尽善尽美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法国各项制度虽较为完善，发展水平当时相对中国较高，但这一二十年停滞不前；中国并不完美，但这些年一直带着自己的问题全速前行。”李华举例道：“现在的巴黎和我二十多年前认识的巴黎相差无几，就连我常去的超市的收银员还是同一人。但我当年在法国上完两年学，回国后连我自己住的小区都不认识了。”
法国国家行政管理学院采用应用型教学模式，其师资通常由欧盟高级官员、法国省部级官员组成，注重解决实际问题。李华说：“我们的每次考试长达6小时，提供一两百页的材料等，让你给总理或交通部长撰写专题报告；制定法国航空公司扭亏增盈的方案；以女性司法部长身份解决监狱犯人待遇问题等，你需要学习运用法律和法规条文，熟悉资产负债表，梳理处理问题的逻辑，找到切合实际的解决方案。”高强度训练培养了李华的思维逻辑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我之后做所有的事情会应用在法国学到的方法论，留足提前量，整理并调动各种信息、资源解决实际问题”。
1999年，李华毕业回国，到拥有百年历史的法国基德律师事务所工作。中国加入WTO后，吸引外资的法律框架、政策环境日趋成熟。她每年定期去巴黎向法国各大企业高管介绍中国的投资法律环境，包括三资企业法、劳动法、反垄断法等。当时，李华百分之七八十的客户是法国有名的公司，“外资合作突飞猛进，法国企业不断在中国投资建厂，投资过程难免会有法律纠纷”。
在此期间，李华踊跃参加中法法律与司法交流周活动，研讨会涉及民法、刑法、环境法、破产法等多领域。作为大陆法基金会国际经济规则委员会成员，李华还热情参加在巴黎举办的研讨会，比较不同国家的法律体系，特别是在竞争法、金融管理体系和劳动法等方面，向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机构提供决策参考。
在法国企业与中国企业、政府合作过程中，不总是一帆风顺的。怎么样才能解决矛盾和分歧？李华说：“我会在遵守中国法律基础上，尽可能中立、务实地同法国企业沟通，充分了解其诉求的可行性。我还会及时与政府部门对接，确保为法国公司可以提供准确信息，并向政府反馈其具体诉求，积极为双方寻找合法合规的解决方案。当然，面对法国企业普遍性诉求时，中国政府也在不断修订法律和法规，以逐渐完备利用外资的环境。各级政府会积极努力配合，帮企业排忧解难。”
从法国学成归国25年，李华在促进中法跨国法律合作和企业合规领域成为专家，并重返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深造，取得国际经济法博士学位。
2024年10月28日，法国驻华大使白玉堂代表法国总统马克龙向李华颁授“法兰西共和国国家功绩骑士勋章”。该勋章是法国最高荣誉之一，授予促进法国国家利益和国际合作的个人。李华难掩激动：“我取得的成绩，得益于赶上了改革开放的‘黄金时代’和中法两国一个甲子年的‘友好交流’，是对外开放、WTO和全球化改变了我们这代人的命运。”她认为，自己的贡献体现在“为两国企业在投资运营中提供专业法律支持，为法国企业在华投资、深耕保驾护航，在法律、文化和商业领域的合作和交往中尽一份力”。
李华对未来有两种设想：一是推动中国企业国际化与中法企业深度合作，“发挥中国企业创造新兴事物的能力，借鉴法国企业的国际化经验，促成强强联合，实现互利共赢”；二是深化中法法律交流与合作，“一边参与国际法律研究，一边推广中国法律的国际影响力，例如，我计划与法国法律专家一起用法语撰写介绍中国反垄断法及其实践的书籍，探讨中法两国法律底层逻辑及文化异同，促进法律领域的交流与合作”。
从1997年到2024年，在李华眼中，中法两国差距明显缩小，但中国应正视差距，在不断比较、学习中争取更大进步。李华认为中国的数字化的经济发展走在世界前列，值得法国借鉴，“我们要想到自己的问题，也要对自己的实力自信。当中国更专注经济发展，完善自身体制，每个人带着尊严和安全感勇往直前时，中国是谁都唱不衰的”。
值中法建交60年之际，羊城晚报“向山海走去”青年导演创作扶持计划将于12月19日至23日在法国巴黎举办山海展映季系列活动，华语青年短片展映、中法影人论坛、惊喜放映等精彩节目陆续开放预约。愿两地情谊因电影而延伸，如根深种，如浪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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